中國大陸的民主化進程與台灣前景

●趙京

一九八九年九月﹐中國國民黨代表李勝峰先生與台灣民主進步黨代表康寧祥先生 從台灣趕到巴黎﹐慶賀民主中國陣線的成立。筆者當時雖然惑到唐突不安﹐預感到 那些“民運精英們”把握不准大方向﹐但同時也抱有些許期待﹐以為台灣的兩大政 治勢力能夠理解與支持大陸的民主運動。不過﹐國際政治的現實很快呈現出來﹕以 流亡色彩為主導的民主運動在殘余的道德感召力式微之后不可能繼續保有政治資源 的現實驅使那些具有政治志向的民運人士不可避免地與各種相關的組織進行交易(注 1)。這樣的惡性循環很快把僅有的政治資源耗盡。在這個過程中﹐實在沒有必要指 責或關注那些以“民主運動”為職業的活動分子。相反﹐握有實標政治資源并聲稱 理解支持中國大陸民主、人權運動的各政府當局應有相對真實的政治價值﹕是真心 誠意、一視同仁、平等待吾地幫助呢?還是拉攏、利用、控制、甚至與北京政權合謀 迫害呢?幾年來的實踐表明﹕台灣當局采取的拉攏精英控制海外民主運動的短視策略﹐ 間接地加速了中國民主運動在海外的衰退(注2)。喪失了人格、道義的民主運動﹐就 不存在任何價值。

當時筆者傾注了很多心血的民主中國陣線成立宣言﹐在今天看來沒有任何實際 價值﹐因為包括宣言起草者在內的與會者們很少真正地實踐它。筆者因為徒勞地撰 寫過一份代替案﹐印象深刻一些﹐清楚地記憶并至今從同關于台灣與西藏前景的認 識﹐堅持這些問題的真正解決必須以中國的民主化為前提。

很可惜﹐這沒有成為共識。當台灣方面頒布《國統綱領》時﹐筆者認真地體會了一 番﹐不僅失望甚至感到台灣當局對統一的誠意和熱情都很缺乏(注3)﹐証實了失掉 “直選總統”的郝柏村先生所言﹕他第一個、最早發現李登輝是個台獨份子。撇開 “中華民國”的法統、歷史不提﹐從政治理論的本質上考究﹐只要物質條件許可﹐ 任何地域、組織都應該實行直接普選來決定最高行政首--無論其名義如何。以盧梭 的嗜好﹐台灣這樣的規模正是理想的共和國的條件。從原則上講﹐台灣的民眾有權利 要求自治、自決乃至獨立(注4)﹐甚至在分離獨立明顯不符合其自身利益的情況下也 應該尊重這種權利(正如人有權利選擇“安樂死“乃至自殺一樣)。但是﹐基于當今 的政治現實﹐正如選舉期間台灣西部海洋的中國人民解放軍與東部海洋美國第七艦 隊、日本艦艇的軍事對峙所顯示的那樣﹐很可能會帶來遠遠超出獨立帶給台灣民眾 的小利的災難﹕由台灣引發的戰火波及日本、太平洋及整個世界。或者﹐退一步看﹐ 即使沒有爆發實際的戰爭(這或許是北京政府沒有能力﹐或許是中國大陸民眾的善良 願望)﹐缺乏自衛能力的台灣必然與美國、日本結盟對抗中國大陸﹐不僅從國際上封 塞住中國往東南海洋的發展前景﹐而且在大陸國內也必然會助長專制政治的強阻礙 甚至消除中國大陸的民主化前景。

當台灣的民眾遭受國民黨當局的鎮壓時﹐由台灣本土的“政治精英們”所喊出的 自決、獨立呼聲具有進步、人性的價值。筆者剛到威斯康辛大學麥迪遜校區不久﹐ 就踊躍地參加“台灣鄉土作家”林先生的講演。當筆者看到林先生因為用閩南話寫 作、教學而遭受當局迫害的錄像時﹐不禁為之同情流淚。但錄像之后林先生露面﹐ 宣揚說國民黨當局的迫害是由于“中國民族”對于“台灣民族”的壓迫﹐筆者內心 驚駭不已﹐強作靜定地提問交流。林先生勉強用“貴國話”(漢語)作答﹐希望在 “貴國人民推翻了獨裁統治后“再(從其語氣上看﹐是指才有資格)與台灣人民和平共 處。

前幾天筆者看到署名“台灣同學會主辦、中華民國同學會協讚”的宣傳廣告﹐呼籲 大家參加三月十八日的游行抗議軍事演習、支持台灣民主。筆者按時到場﹐本想准 備“人類之間不要武力相脅”、“中國人不打中國人”之類的字牌﹐卻聽到主持者 用喇叭宣布﹕“不許用別的標語”、“不許呼別的口號”的指令(注5)﹐再看那些准 備好的充滿台灣“民族主義”的標語和錄像者﹐立即明白了此次游行的政治意圖是 幫助台灣內的獨立訴求“總統”候選人。從其傳單上﹐不僅可以感受到台灣獨立分 離主義者對于北京當局軍事演習的愚舉的升級漫罵(對于他們來講.,正是宣揚台獨的 求之不得的良機)﹐更可以意識到台獨分子對于中國大陸民眾的種族歧視﹕

“大軍壓境﹐新生的台灣民主正面臨ぴ一個存亡絕續的歷史時刻。/新生的台灣民主﹐ 仿佛風中之燭﹐瞬息將滅。/制裁中國戰爭暴行﹐協助台灣度過這道民主化的險峻關 卡。/純以血緣神話與歷史虛構為基礎的中國民族主義由于完全缺乏對個體自由與多 元價值的尊重﹐不但對內已淪為壓迫愚民的種族主義﹐對外更墮落為擴張侵略的帝 國主義。中國當局動瓤以民族情緒煽惑民眾輕啟戰端﹐已使台海兩岸與周邊鄰國的 人民同受其害。我們呼籲中國人民揚棄這種偏狹傲慢的民族主義本著人類普遍的良 知和道德勇氣﹐和台灣人民與全世界愛好和平的人士攜手奮斗﹐反對中國當局破壞世 界和平、侵犯基本人權的惡行。中國人民現在必須以具體行動回報國際社會的長期 支持﹐并向國際社會證明他們追求民主自由的決心與誠意”。可以想象﹐獨立后的 台灣當局將會變本加利、更殘忍地對待中國大陸民眾。

與任何政治活動一樣﹐當台獨已經呈現出可以問鼎“國家權力”的趨勢時﹐它 已經喪失了當初反抗壓迫的進步內涵﹐變質為為了統治權欲(“全中國總統”完全沒 有可能﹐“台灣總統”當然比“台灣省長”威勢得多)不惜利用外國軍事力量﹐動員 台灣民眾與中國大陸的政府、民眾的軍事對抗。他們在要求大陸民眾的“人類普遍 的良知和道德勇氣”的同時﹐卻只字不提未來的“不僅是自由的﹐而且是無愧于自 由的”“獨立主權台灣國”對于大陸民眾應償還的起碼債務﹕蔣介石政權從大陸掠奪 去的中國歷史遺產與經濟財富(注6)。

如果我們比較台獨活動在美國與日本或別的西方國度的情形﹐就會明白美國在台灣 問題上的重要力 量。三月十九日的《朝日新聞》上刊登的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研究員S. S. Harrison的 評述可以算是較為明智、中立的。他指出美國違背了“上海公報”中“逐年減少售 台軍額(數量上與質量上)并最終停止軍備售台”等原則﹐建議美國明確保証在一定 期限(如十年內)停止軍備售台。在此冷卻期間﹐台灣宣布放棄任何獨立企圖、北京 政府宣布放棄武力“解放”計劃﹐雙方無條件地在發展經濟、文化事業的同時進行 政治對話(北京不堅持“一國兩制”﹐台北也不堅持“對等政治實體”)。

這樣的設想其實就是當初中美建交時的兩國政府的共識﹐所以鄧小平先生很有信心 地把“統一台灣”列為八十年代的三大任務之一。事態未能如此展開﹐當然是因為 國際政治的劇變﹐美國調整了對華政策﹐而調整對北京、台北關系的重要依據又是 中國大陸與台灣島內的政治變化﹐特別是中國大陸的特殊制度弊端。最明顯的當然 是一九八九年對民主運動的鎮壓﹐不僅直接引發西方各國的政治、經濟制裁﹐更長 久地影響國際社會對台灣的重新認同﹐助長了台灣獨立傾向。所以我們說﹕北京政府 的專制體制與台灣的分離獨立主義﹐異曲同工﹐都是中國(包括台灣)的民主主義與民 族主義的障礙與威脅。民族主義與民主主義是中國近代史以來的不可割裂的主線(猶 如一枚硬幣的兩個側面)﹐為了自身集團利益片面強調民族主義(北京)或片面強調民 主主義(台灣)﹐都將引發遠遠超出對立利益集團之外的毀滅性災難。

既然統治階層集團在妄圖借台灣問題引發世界性(或至少亞太區域性)的衝突﹐ 那麼﹐能否依靠民眾的力量阻止台灣海峽的軍事對抗以引導亞太區域內的和平呢?這 樣的理念看起來是夢想﹐實際上卻並不複雜﹕台灣的完全中立非武裝與不可侵犯性、 日美安全保障條約的廢棄、美國軍隊撤出東南亞的非核宣言…﹐讓太平洋真正達成 永久的太平。在這樣的前景里﹐除了(人類公敵)“總統”、“大臣”、“主席”失 去借以壓迫內外民眾的“國家權力”外﹐受益的是幾乎整個人類。為了達到這個前 景﹐對于民眾而言﹐首要、基本的權利與義務就是制止而不是參與本身地域統治集團 發動的“對外”衝突﹐在這個斗爭中﹐中國大陸的民主化進程將對台灣安全、日本 民眾反對其賣國政權駐留外國軍隊(正如最近衝繩民眾的怒火)以達成真正的獨立主 權、美國民眾反對其政府出兵東亞、朝鮮北部反對獨裁統治、朝鮮南部擺脫美國占 領﹐都具有決定性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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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那些徒勞地維持民主運動獨立性的努力很快成為北京、東京、或台北、華盛頓 政權的迫害目標(如大陸內的“民陣支部”﹐筆者力圖在日本展開的“知性與人格改 進運動”)﹐失掉政治性的影響﹐而更具兼神性的宗教意義。

注2﹕以台灣當局“恩賜”大陸公民(在“中華民國”的法統之下﹐大陸民眾仍是其 統治子民)入境台灣的方法﹐可以看出任何政權對于政治資源的喪失人性的利用。前 幾年(筆者不知道今天的情況)持有“中華人民共和國”護照的公民入境時必須簽署 一份有辱人格的聲明﹐筆者因為拒絕照辦由此失掉進入台灣的資格。這就是為什麼 幾乎所有有幸訪問台灣的大陸人士都撰文歌頌“台灣經驗”的原因之一。而那些沒 有得到台灣“恩賜”而“非法”進入台灣的大陸民眾則被抓進牢獄(據說北京當局不 願接回他們)。總之﹐台灣當局與許多台灣人一方面譴責北京當局﹐一方面依靠、幫 助北京當局共同對付大陸的民眾。

注3﹕參見筆者“民族主義與民主主義--讀《國家統一綱領》有感”﹐刊于《民主中 國》1992年9月。當“大陸委員會主任委員”黃昆輝先生來東京講演時﹐一位台灣貴 婦當場言及“大陸民眾臟、窮、教育水准低﹐不配統一”等等﹐正好對應了《國統 綱領》中以“均富”經濟指標差距阻礙政治統一的意圖。當一位“中華民國”同學 會的留學生激昂地宣言如果李登輝搞台獨他就退出國民黨時﹐黃先生答道﹕“李總 統會這麼傻嗎?放著全中國的總統不當去當一省的總統”。問題在于李先生是不是、 能不能當“全中國的總統”。在此文中筆者也論述了“直選總統的原則。

注4﹕中國共產黨的創始者們多具超越國境的國際主義信念。如李大釗支持外蒙古的 獨立--因為獨立后的外蒙古可以首先脫離帝國主義、封建專制而進入社會主義﹔而 以毛澤東為主席的“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更明確宣布西藏、新疆等少數民族的自決 權。

注5﹕這倒不是針對筆者的﹐而是針對持有“中華民國”國旗的參加者﹐因為他們根 本不歡迎也不願意與大陸同學、學者對話﹐他們的對象是純粹不理解歷史的美國民 眾。受到“欺世盜名”恥辱的“中華民國同學會”只好另設桌台以示不同立場。

注6﹕一位台灣同學竟說﹕由于歷史原因﹐那些財富已經成為台灣的了。一般地﹐我 們完全尊重台灣民眾不願忍受中共統治、害怕與大陸生活水准拉平的意願。實際上﹐ 大陸政治、經濟特別是地域差的劇變已經消除了很多顧慮。

(首次發表於【留學生】1996, Vol. 7, No.3, December 1996, Madi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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