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華人神學政治隨感

1670年﹐斯賓諾莎在已經擺脫西班牙統治、建立起資本主義性質國家的荷蘭匿名出 版了《神學政治論》(注1)。斯賓諾莎在此書中第一次以科學的方法、從《聖經》本 身出發研究《聖經》﹐考證《聖經》各卷的作者以及他們的寫作條件與動機等等。 被稱為“自然神論者”的斯賓諾莎並沒有研討上帝本身﹐他的主要目的是摧毀各種 形式的教會這樣一種世俗組織利用《聖經》對社會的統治。筆者沒有斯賓諾莎那樣 的資歷研究《聖經》(注2)﹐但是﹐同時也身為(孟諾派)教徒的筆者卻不時對各種教 會組織的世俗表現產生出斯賓諾莎那樣的同感。

1995年12月26--31日﹐每年一度的第23屆中北美華人基督徒冬令會(NCCCWC)在世界 最大的芝加哥 O'hare International 機場附近的假日飯店舉行﹐來自美國中、北 部十三個州的一千多名基督徒(和少數尚未受洗者)聚會在這裡﹐歡度1995年最後的 時光。NCCCWC目前的事工(注3)﹐在各教會、團契、查經班的同心服事及福音機構的 協助下﹐首先致力於支援、鞏固中、北美十三州六十多個華人團契與查經班﹐並聯 係、幫助尚未建立查經班的散居在各地的華人慕道群體。這次冬令會是NCCCWC主要 事工之一﹐其他還有通訊、跟進、短宣、特會、特刊等活動(注4)。

筆者隨同Madison華人教會的八十多位弟兄姐妹驅車趕去赴會﹐聽取了黃存望、沈德 來、何俊明等牧師的步道與宣講﹐並與龔明東、薛孔偉、李順長等牧師交談過。與 筆者接觸過的其他華人牧師一樣﹐比較起日語或英文的宣教﹐筆者遺憾地感到華人 牧師們對《聖經》教義本身理解(或講解)不夠深入(注5)。

筆者曾經特別注意到保羅的重要性。基督教(《新約》)當然是以耶穌為中心的﹐但 是﹐沒有直接受教於耶穌的保羅不但遠遠超越了耶穌的門徒﹐甚至擔負了耶穌未能 充分從事的向外邦人(即全世界)宣教的使命。保羅的準確無疑、絕對武斷的話語中 常常透露出聖靈的光輝。何牧師因而下結論說﹐保羅的話也需以聖旨來理解。筆者 則寧願接近斯賓諾莎﹐除了因為我們讀到的《聖經》是經過人為編篡、翻譯的原因 外(中文版的翻譯就明顯不盡人意)﹐更因為包括耶穌在內的先知、聖徒們生活在各 個特殊的時代﹐他們的話語中既包含普遍意義又是通過現實社會環境的具體事例來 闡明的﹐所以﹐不能拘泥於各個話語的具體內容(如作滿七年奴隸才可獲得自由等)。 筆者注意到海外華人基督教徒中有許多受過高級教育的知識分子及專業人士﹐用中 文表達出來的相對淺顯的《聖經》認識似乎並沒有阻礙他們接受信仰﹐這裡面的原因 可能要在宗教以外去尋找。

海外華人教會宣教最引起筆者憂慮的內容是其表露出來的單純的政治傾向﹐此一傾 向在這次冬令會由一個自稱“當代保羅”牧師的到來達到高潮。

以一個初次來美、初次參加大型華人教會活動的“局外人”的眼光﹐唐崇榮牧師佈 道的內容、方式與語氣都充滿了世俗功利的政治訴求﹐遠遠偏離了《聖經》與教會 的原點。大會吹捧他是“當今最具影響力與思想深度的國際佈道家之一。他在講道 中經常從基督教神學的角度論及世界與中國的歷史發展、提出深刻的批判與反思、 發人深省。在過去38年裡﹐他的佈道足跡遍及全球各大洲﹐主領了無數次大型佈道 會與神學講座﹐聽眾達百萬計。”大會專門安排時間等待他的姍姍來遲﹐只聽他一 人宣講。

唐牧師對基督教以外的世界文明(希臘文明、孔孟之道等)的庸俗抨擊並沒有引起筆 者在意﹐但他關於中國現實政治的低劣的煽動性誘導﹐使筆者不由得聯係到另一個 利用基督教的世俗政治團體﹕由韓國人文鮮明領導的“世界基督教統一聖靈協會”。 在《原理講論》(注6)的整個後半部內容都在強調﹐近代朝鮮民族的苦難歷史是因為 上帝選擇他們代替猶太民族﹐新的基督(文鮮明本人)就誕生在這個民族之中﹐朝鮮 語將成為世界唯一語言﹐等等。

唐牧師除了以他個人名字命名的國際佈道團外﹐還借助美國的大學辦一個“歸正學 院”﹐培訓下一個世紀支配中國大陸的高級人才﹐在講道中也不時露出這種野心和 霸道。當翻譯告訴他另有一次聚會邀請他﹐但只有一千名而不是四千名聽眾時﹐他 脫口而出﹕“那我就不去了﹗”

基督教的歷史對於這種利用上帝的個人野心並不生疏﹐但中、北美華人教會眾多牧 師與教徒對此粗俗的政治利用無動于衷(或是無能為力)。唐兩次拖延大會時間﹐除 筆者退席外﹐竟然沒有別人提醒他要遵守公共道德。一些牧師明知唐的言行違背 《聖經》的精神﹐卻利用唐的“才能”招引信徒﹐為教會的健康發展帶來致命的隱 患。將近五十年前﹐基督教被逐漸逐出中國大陸﹐主要原因並不是當政的國家權力 的迫害﹐而是教會組織自身違背或未能全面認識、執行《聖經》教義。

宗教具有內在本質與外在表現兩種特征。斯賓諾莎沒有討論前者﹐後來的費爾巴哈 嘗試把兩者聯係起來。筆者以為﹐僅從後者(現實政治)的觀點出發﹐基督教的特征 可以被理解為社會福音﹐它已經在廣大的中國本土上傳播、生根、成長。海外教會﹐ 包括海外華人教會(許多牧師都持有美國等國家的護照)利用有利的條件支援(而不是 力圖主導)在中國的福音傳播﹐正如許多組織和個人已經在進行的那樣﹐也是拯救自 身的活動。

這次大會也表現了另一個敏感的政治議題﹕基督教與中國民主化的聯係。許多為中 國的民主主義奮鬥的人士(包括筆者)從不同的途徑體會、認識了基督教。有一些人 信教而脫離政治活動﹐有一些人信教而堅持民主活動﹐倡導上帝對民主政治的領導。 無疑地﹐一些“知名人士”的入教也提高了教會的影響﹐但筆者堅持認為﹕關於個 人信仰的宗教與關於國家的政治活動有不同的性格﹐不能彼此混淆、利用。

基督教在中國以及全世界的傳播價值在於它既是個人得救的途徑﹐同時也是社會進 步的福音。個人通過改進社會制度的努力獲得個人的解救﹐個人解救的基準就是是 否促進了社會的進步。所謂人權﹐就是神權﹐當人權在地球上獲得普遍尊重、人類 政治制度的最根本罪惡(國家強權)從地球上消亡的時候﹐天國也就來臨了。所以克 魯包特金說﹕如果今天耶穌再臨﹐他(在政治意義上)將是一個無政府主義者。這兩 者互為表裡﹐基督教在中國的傳播既然以社會救濟為目標﹐它必須呼應中國的民主、 人權運動﹔作為政治的中國民主、人權運動可被出賣不可被鎮壓的事實也呼籲神性 的福音。如果我們個人都從牘罪的信仰出發從事社會活動﹐在世俗的政治過程中體 現個人的信仰﹐那么﹐我們個人在得到拯救的同時﹐包括台灣、香港在內的中國的 前途就變得光明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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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參見斯賓諾莎《神學政治論》﹐漢譯世界學術名著叢書﹐溫錫增譯﹐商務印書 館﹐1982年﹐北京。

注2﹕研究《聖經》的第一個條件是通曉希伯來文。筆者記得﹐自己曾經隨同“耶和 華的証人”信徒們學習《聖經》﹐對於他們引用希伯來文的《聖經》解釋既不能接 受也無能反駮。

注3﹕在大陸接受到大學為止教育的筆者時常感到海外中文的語義表達不夠準確。為 了避免“翻譯”帶來的誤解﹐這裡按照原詞引用﹐不作變動。

注4﹕參見NCCCWC'95手冊《新約、新人、新生》等材料。

注5﹕公正地說﹐也可能是由於筆者的母語是中文﹐對於海外華人的中文水準要求太 高。而在聽取日文或英文宣教時﹐花在語言方面的注意力分散了對意義的進一步思 考。

注6﹕文鮮明稱其為《舊約》、《新約》之後的“成約”的聖經。其中對《聖經》的 引用雜亂無序﹐沒有實質意義﹐唯其政治性斷言非常膚淺明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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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較政策評論》1998﹐中日美比較政策研究所 https://members.tripod.com/~cpri

趙京1996年1月1--2日初稿於Madison﹐1998年8月29日修訂于San Jo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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